嫁帝师 第87章 看清

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迷惘,都在此刻豁然开朗。

沈让尘阖上书,放回书架上,“今日多谢宋大人替我解惑,告辞。”

宋卿时道:“我送一送大人。”

“不必了。”沈让尘谢绝,转身离开,走到门口时,又停了下来。

他回头又看了一眼那幅山水画,忽然问道:“敢问宋大人,宋夫人生辰几何?”

宋卿时一怔,不知沈让尘为何有此一问,却也没瞒着。

“亡妻江晚之生于开平十六年,十一月,二十五。”

一条金龙陡然撕开了暗夜。

须臾过后,雷鸣声怒吼而来。

这是建元一十三年的第一声春雷。

沈让尘怔怔地立在门口,这一刻,心中竟恍恍生出了欢喜与释然。

他不禁垂头笑了笑。

佛说由爱故生忧,由爱故生怖,若离于爱者,无忧亦无怖①。

他姓沈名渡,拜身天师门,既不修菩提道,也不修闭口禅,更不能自渡。

但他阅经无数,提佛能谈,与高僧寂然乃是挚友。

不渡山经年的磨砺,天师教他“吾生也有涯,而知也无涯”,也教他“其欲深者,其天机浅”②。

当一个人深陷于贪婪,和无度的欲望之中时,就会失去生命中的灵性和智慧。

师傅爱重他,就是看重了他身在高门,却保持着灵性与淡欲。

可这些东西到底是磨淡了他的爱恨嗔痴,这世间能动他心绪的事少之又少。

虚活二十余载,只知山中寂寥,却不知何为情,也不懂何为爱。

直到此刻,他才看懂那些令他困扰的别扭和反复无常,被世人称之为喜欢。

春雨淅淅沥沥落了下来,丫鬟追赶着他的脚步前来撑伞。

沈让尘接过伞,穿过她曾一手布置的庭院。

某一瞬间,他的余光里晃过许多个相同的身影。

她折断羽翼,在这个庭院中惶惶度过了几个四季,而后离开,又将恨意淬砺进了另一副身躯。

沈让尘踏出院子,将她和另一个人的过往抛诸在了身后。

一路沉默无言,回到国公府的院中,沈让尘屏退左右,从书桌的抽屉中取出了一张纸。

上面只有寥寥几字:「明日辰时,楼七出城。」

这上面的字迹,和风物志上的小注毫无二致。

他侧头看向院中,藤蔓不知道何时偷偷冒出了嫩绿的新芽,轻悠悠地攀在窗台上。

冬雪消融,春意悄然而至。

……

早春多雨,春雨似一方薄暮轻纱,此时最是踏春的好时节,再往后些,柳絮飞舞,便不那么令人舒适了。

金水河上的画舫这几日爆满,雨中游船也别有一番好景致,只是此刻天色渐暗,游船的人也少了。

马车从金水河畔经过,又穿过几条巷子,停在了条无人的暗巷。

杨顺搓了搓手,站到了马车旁,“小姐。”

马车里传来清泠泠的声音,“你带信说要见我,何事?”

杨顺躬身道:“上次小姐让我办的事——”

“我何时让你办过事?”余晚之打断。

杨顺愣了一愣,忽然想起来受过小姐那小厮叮嘱,做过的事就不要挂在嘴上,听着像是向主子邀功。

“是是是。”杨顺说道:“没办过,是另外有事要向小姐汇报。”

“说吧。”

“诶。”杨顺四下看了看,确定无人,这才低声说。

“小姐让我盯着府上动向,家里客院藏了个人,我特意注意了一下,晚上虽然没有点灯,但是日日都有人往里送饭。”

余晚之沉吟片刻,“有多久了?”

杨顺想了想,道:“我是三天前发现藏了人,七天前还没有,是这中间哪天藏进来的就不清楚了。”

余晚之几乎在瞬间想到了一个人,“知道了。”

车帘掀开了点缝隙,还没等杨顺看见什么,一个青布袋子从里边抛出来。

杨顺赶忙接住,不等他开口,车夫就驾车走了。

杨顺拆开布袋,看见袋子里装着两锭白花花的银子,他拿出来一咬,磕出个牙印。

赶紧往怀里一揣,喜滋滋地走了。

坠云心疼那两锭银子,撅着嘴说:“小姐不给他银子,他也不敢怎么样。”

余晚之揉着眉心说:“要让马儿跑,就要给他吃草,光靠把柄不能让一个死心塌地,得恩威并施,他才会好好办事。”

转头见坠云认真思索,余晚之又说:“此乃御人之道,你不用学。”

“为什么?”

“因为我对你恩宠太过,正好该施威了。”余晚之上下扫了坠云一圈,故意逗她,“今日起,断了你的晚饭,瞧你过年养的这一身肉,你看看哪家的丫头能养成这样。”

坠云揉了揉自己的肚子,不好意思地笑了笑,“吃得太好了嘛。”

余晚之想了想,忽然开口:“川连。”

川连闻言放慢马车速度,问:“小姐有事吩咐?”

坠云掀开了车帘,余晚之低声道:“镖局的的人不用找了,人在宋府客院藏着。”

川连点了点头,“可人藏在那儿,他不出来咱们也没办法呀,况且楼七也不在。”

的确是有些棘手,知道人藏在何处却无法动手,她手里没有足够的人手。

“不然这样。”川连灵光一闪,“二公子不是说过有什么事都可找他帮忙吗,不如……”

那么片刻,余晚之曾动摇过,沈让尘的确是一个好的选择。

此事也没有涉及到两人之间的利益,不会产生任何冲突。

可是,可是这是她的过往,她不想将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剖析在他面前,哪怕一点也不想。

“我有别的办法。”余晚之说:“你去找一个大夫,别用汴京人。”

①出自《妙色王求法偈》;②出自《庄子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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